江门的秘密大多藏在集装箱里
像海边的乐高积木,成百上千个集装箱堆在码头上,吊机像一只巨手,每隔几分钟就能把一个集装箱从码头提起来码放在岸边的货轮上。
中集集团工会主席兼文化经理俞君明说,这一切的总指挥,其实就在高新港的中控室内,只需要几个人,看着实时画面操作,一艘3000吨位大约260个左右标准机箱的船,大概半天就能装满。
回望江门这座华侨之城的蜕变历程,繁荣与水始终相伴,并紧贴从农耕到大航海时代的商贸发展历程。
在北人南下翻过南岭在这片珠三角扎根的第一个千年,这里只是一片自给自足的半农半渔的村落社会。随着广州的开埠,国际贸易叩开了珠三角大小城市的口岸,洋行、海关等相继扎根。
江门大约就在那时候参与了全球贸易的一环。它离广州大约100里,距离澳门80里,是海上丝路的重点转站。人随货转,叠加晚晴时期内忧外患,江门人也开始凭借海洋优势远渡重洋,以致撑起现在人们口中的“华侨之乡”。
进入改革开放年代,江门因毗邻香港这种世界级转口贸易港,同时全力发展制造业,一度占据着珠三角经济圈中的核心地位。但千禧年后,随着深圳、南沙等更多更大规模的海港出现,江门开始寻找它在内河贸易与出口之间的地位。
2017年,珠江水系的重要性再次被提及——粤港澳大湾区写入了当年的政府报告。江门也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
在全球各地的各个码头,都会看到印着“江门中集”的集装箱,这些箱子,大多数都来自中国国际海运集装箱(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集)在江门的集装箱工厂。
中集之所以选定落地江门,是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摩托车、小家电等货物的出口营生就占据着江门本土经济的大头。这也代表着,整个江门的经济命脉需依托运输。而集装箱则是当代国际贸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1956年,未解决美军参与越战的军备运输,麦克莱恩将集装箱装上“理想X号”,也就此拉开了海上货物运输所实现的经济全球化。此后,集装箱成了进出口贸易的晴雨表之一。
彼时,由于各地的防疫标准不一,承载货物运输的集装箱一卸完货物之后便滞留海外等待入关。
但许多出口订单仍旧涌来,集装箱的需求旺盛,大部分和中集一样的企业只能加紧生产。
结果到2023年,一度积压了不少回流的集装箱和新订单打破了原有的秩序。俞君明称,那是一段比较艰难的日子,直到现在,进出口贸易逐渐趋于稳定,集装箱的业务才重回正轨。
当进出口贸易逐渐回归正轨,江门新建立的组合港模式也恰好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这也顺理成章的拉动了集装箱的需求。
俞君明表示,江门组合港的开通,让进出口更便利,必然会让后端的企业受益。“进出口的货物越多,集装箱的需求也就被拉了起来。”
俞君明还有个感受是,最近2年江门的出口产品和出口也发生了变化。一是“新三样”,能源类产品,比如新能源车、太阳能电池。为此,中集还特别研制出了专为新能源车运输的集装箱。他们不再像以往般“下南洋”,而是走向欧美。
另一个变化是,尽管小家电、摩托车等制造也依旧是江门出口的生力军。但因为中美贸易的关税问题,不少生产将整机出口转换成零件出口的模式,以保持企业运转。
实际的数据也佐证了江门进出口的繁荣。据江门海关统计,2024年一季度,江门市外贸进出口值为428.4亿元,比去年同期(下同)增长8.1%,进出口规模创历史同期新高,实现“开门红”。
位于江门新会的卷钢生产商华津金属制品有限公司自行投入资金建起了自用码头。
总经理黄文杰说,成品卷钢因为体积大、分量沉,运输上一直依赖成本最低的航运。以往,黄文杰的货物要出去,他得先用车拖到港口,装箱上船,相当于花了两次运费。组合港新政落地后,他意识到这能在运输上节省本金、提升效率。
研究了一段时间,黄文杰决心在自家厂房附近兴建码头。在当地的政策扶持下,审批和建造的过程比他想的顺利不少。他对江门的未来充满信心,还表示有了自家的码头,更能紧扣着“水经济”来为企业谋发展。
航运发展史大概就是一部全球贸易的发展史,它的底色是内陆生产,货物聚集到港口参与全球贸易的叙事,这个叙事的核心环节,便是港口。
港口的重要性,一种原因是与内陆的交通成本是否足够便利,另一方面是港口是否有足够的水深可以停靠货船。
很少有像江门高新港这样的二类港口,从大小上看它与一些能直航国际的一类港口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受限于内河水深,超大型船舶暂无法靠岸,需要到更大的港口中转,但好处是作为西江的咽喉,江门可以便利地承载来自粤西、广西甚至云南的商贸货物。
以糖为例,在清中期一口通商的贸易条件和区域定位中,广西是重要的产糖中心,而进出口岸则只有广州府,因此江门在那个时代就成了珠三角很重要的关口。
但随着清朝覆灭,各地均可通商,江门的优势开始下滑,但在全球贸易体量逐步扩大的背景中,江门仍旧在珠三角的航运地位中举足轻重。
可受限于水深和级别,江门过去在航运中只能承担中转的作用,货物运抵蛇口、盐田、南沙等几大对外港口后,至少需要3天以上的排单检查,才能换船驶入汪洋大海。
水深是客观因素,但未解决等待排单检查的冗长,江门推出的“组合港”正是为了消除这一短板。
“组合港”这一模式以广州或深圳港口为枢纽港,以江门等各内河码头为支线港,货物在两个码头间直接通过水路调拨,出口货物在支线港海关实施“一次申报一次查验一次放行”后,通过驳船运抵枢纽港后直接装运国际船舶离境。
简而言之,就是从江门上船的大部分货物,将无需二次申报、查验,原本几天的时间现在可以用小时来计算。
以他的经历来看,一方面,过去几年进出口贸易难做,疫情带来的货量起伏与运输成本增加,直接影响江门企业的营收。再加之旧有的港口秩序尚未打破,叠加的双重因素使得内港陷入困境。
组合港开通后,对于出口企业每个货柜能节约200-300元——在林栋的口中,进出口贸易是个分毫必争的赛道,“每一分钱企业其实都得细究。”仅高沙这一传统港口来看,2023年,在组合港开通一个月后,节约的成本为130万元。高新港也是。这里几乎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内河港口,出去的每一辆货船都能完成降本增效的任务。
除此之外,组合港也让江门的出口更容易辐射更多的地点。“原来只是东南亚,现在开始往南美、欧洲进击。”林栋说。
事实上,组合港的落地是江门各部门不断努力的结果。据政府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回忆,他们内部曾对组合港的开通有过犹豫,尤其是对各部门的协同能否顺畅以及方案能否通过等。
破立就在一瞬,大家意识到,“珠江水路”必须更好的利用起来。而存在一个世纪以上的“江门关”给了这座城市有勇气去做个挑战者。
作为老牌的内河航运枢纽站,因为进出口码头的繁荣,直接带来了江门好几个板块的增长和联动,一是企业端产品的出口和生长的增长,二是带动了上下游产业链的效益,打破港口空间壁垒,实现城际港口间的物流协同和无缝衔接,在“功能组合、水路转运、数据协同、港口合作”上实现“两港合一”,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李颖是土生土长的江门人,深知当地的浮沉变化。他知道,对于一个城市而言,被看见和被认识才能带来更好的发展。李颖见证了《狂飙》带火的江门,万人空巷的街头巷尾。但要留住企业,吸引人,江门还需要做的更多。
“《狂飙》的是文旅,港口是整个经济业态。”李颖说,江门的港口给了大家希望,许多东西都在源源不断地到来,“哪怕是招商引资都变好了。”
在过去不久的广东省高水平质量的发展大会上,“海洋经济”、“大桥经济”被不断提及。江门表示,将乘势而为,落实大湾区规划,抢抓“大桥经济”重大机遇。这无疑又给江门的发展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江门海关接下来任务繁重。高新港二期工程正在慢慢地推进。除此之外,场所经营方还准备在港内设立出口监管仓,以及申建进境肉类、水果、冰鲜水产品的海关指定监管场地。关企一同努力,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能做好出口的江门,进口也可以。
不可否认的是,依“水”而生的江门正显示出城市强大的生命力,也让这座城市重新进入大众视线。同时,它还展示了一种可能性——一座曾经繁荣老城和它的居民,正在奋力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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